时间错落有致，在从未留意的缝隙间悄然离去。但人总是记忆的动物，时间不在，那些场景以及曾经的感情，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触动心灵的最深处，留下浅浅的印痕。 南桥的帮教点有个很调皮的小男孩，他的调皮不仅仅表现在上课的时候，在众多大学生志愿者中也早有所耳闻，甚至连其他学生的家长也曾隐晦地表达过这样的想法，是否可以不让这个调皮的小男孩来参加我们的帮教活动。

于是，我抱着一种很糟糕的心态去辅导他的学习的，因为我不确定这个孩子是否能在与我的接触中收敛他暴躁易怒的脾气。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竭力地表现出想要与他交流，希望他能够上课按时的完成应完成的作业，但是成效甚微，直至那一天的到来。 具体的日期早已难寻，但依稀记得是秋季时分，天色暗淡，黄昏沉沉，混沌微茫的光从半开的窗户中缓慢的侵入明亮的教室。 这个小男孩整节课都处于焦躁不安定的状态中，始终不愿意写作业，因为班级中其他的孩子在学习中难免与志愿者有所交流，座位周边传来一些细微的讨论声，但是那天，这些往日极寻常的、细小的讨论声音瞬间使那个调皮的小男孩像个炮仗一样被点着了——他转过头，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大声呵斥道：“你们能不能小点声！很吵知道吗！”语气中怒意十足。 瞬间，整个班级仿佛停滞了片刻。我连忙拉扯着让他坐好，并把他带过来的一些作业本推到他面前，并指着手表对他说，“你看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了，你基本上一点作业都没有写，如果你现在认真的写作业，哪能听到别人的说话声？还有，别的同学上课的时候总要交流的呀！就像我和你正在说话一样。”他不出声，脸上依旧是气愤的表情，只是恨恨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似乎能看出一团火来。 刚刚因他的怒斥而安静下来的班级，缓了片刻又再次发出细微的声响来。那个男孩再次焦躁，不停的挪动自己的椅子，发出哐当哐当的噪声，而且在座位上左右摇摆。我被他这种态度惹得有些气恼，但到底还是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和缓问他：“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就是他们很吵，吵得我写不了作业！”他烦闷的说。

老实说，当时班级里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是那个小男孩却始终是这样的烦躁，趴在桌子上，不愿意写作业。我再次对他指了指作业本，拿起草稿纸和笔，尝试把他的注意力引导到学习上来。“你先不要管班级的声音，我们先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来，好不好？你先尝试着把这道题目做一做。”我话音未落，他瞬间从椅子与桌子的夹缝间蹿起，朝着班上某个声音较响的地方，一字一句地吼道：“别！讲！话！了！”

那一刻，我真的带了些不理解与怒意，我直接拉起他的手，朝门口走去，掩上门，看着他。他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做最后的抗争。看着他顽拗的模样，我终究忍不住败下阵来，半跪在地上与他差不多高的位置，抬头看他的眼睛，问道：“你认为自己做的对吗？那么多同学都在好好学习，只有你一个人在吵闹，是你打扰了别人，你知道吗？”

他还是那句话，“可是他们好吵！”

我忍不住有些气急道：“可是你的举动打扰了全班人的学习，你是最吵的呀。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你既没有做作业，也没有在看书，别人看书讨论你还嫌弃被人吵，有这样的道理吗？”

他一声不吭，低着头。

我又问他：“你为什么今天觉得这么吵呢？是不是因为你自己的不安静，所以觉得别人吵呢？”

他说：“我就是觉得他们吵！”我真的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后来，下课铃声响起，我让他先进教室里。在教室门外站了片刻，恰好他的妈妈过来，看到我，问道，“老师，结束了吗？” 我点头示意已经下课，然后忍不住问她的妈妈这个孩子最近的状况。

他妈妈微微一愣，带着不自觉的歉意说道：“是不是我家儿子今天在课堂上又不听话了？” 我委婉的说道，“他今天状态有点不好，上课没心思写作业，一直有点烦躁，和他讲似乎也不听。”他妈妈瞬间就明白过来，表情更加歉疚，“老师，真不好意思，这孩子我是真的没办法。他之前一直是奶奶带着，现在我和他爸正忙着离婚，可能没时间管他……” “离婚，那他知道吗？”我吃惊的问道。

“知道的。”她又接着说道，“老师呀，这孩子我也想管好他，可是他在学校里也不听话，在你们这边也不听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师，只能麻烦你代我多管管他。”

看着对面男孩的妈妈一脸愁苦的表情，那是每一个父母面对不听话的孩子都惯有的表情，有些无措，不知道如何管，除了打骂惩罚，完全没有办法让孩子听话、专注学习。 我点点头道：“我尽量保证在这边让他听话，不过您作为父母最好多和孩子沟通交流，了解他的想法。”那位妈妈一脸疲累，说道：“谢谢老师了！可他就是那样的脾气，和他爸爸一个样，我根本管不了！”

……

后来，回到教室里，我忍不住对那个孩子说了句“抱歉”，我为自己对孩子的不尽心而感觉到歉疚，他们虽然是孩子，但是心事却掩得极深。又或许他们自己本身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安，烦躁难过。而我并没有察觉到这背后的事情，只是站在一个老师的立场上对他理所当然的做出批评，而没有真正的倾听他内心的那些细微的情绪，让他可以有一个人倾吐心声。 至此之后，我每次与孩子们相处，都抱着极谨慎珍惜的心态，像呵护脆弱娇嫩的花瓣般，唯恐自己在不经意间，让他们独自一人浸沉在烦躁不安中，无人诉说。

撰稿人：程玉真